惊蛰过后，风一吹，雨一飘，天，暖和湛蓝起来；山，朗润丰腴起来；水，灵动欢快起来。

　　房前屋后，桃花李花油菜花，赛着劲儿,开了起来。绯红、素白、鹅黄，一丛丛，一簇簇、一片片，开在迷蒙的春雨里，开在袅袅的炊烟前，开在动听的鸟鸣中，很容易让人想起刘禹锡的“山上层层桃李花，云间烟火是人家。银钏金钗来负水，长刀短笠去烧畲。”

　　儿时，放学归来，一群人行走在山路上，最爱站在山头,朝家的方向眺望，大家你一言我一语，像群暮归的春鸟，叽叽喳喳欢叫着。

　　“看，我家的桃花开了，像过年时放过的大地红，喜庆、热烈。”有人指着红墙绿瓦旁的桃花说。

　　“那是我家的李树，开的跟白月光一样，温柔又洁白。”有人指着向阳坡上的李花讲。

　　“我们田里的油菜花才漂亮哩，金黄金黄的，像一块毛绒绒的厚地毯。”有人指着田野里的油菜花喊。

　　其实，站在山巅一遥望，河流、村庄、屋舍、丛林，都被绚烂的色彩装扮起来了，屋前屋后皆是花朵，村南村北满眼春色。

　　我觉得，这些花儿中，只有桃花最不安静，一开，就是一树一树的红，灼灼如火，怎么收也收不住，就像高中时某位女同学，漂亮、灿烂、刚烈，我们还在懵懂期，她已经追着自己喜爱的男人，满世界跑了。

　　后来，读《诗经》，读到“桃之夭夭，灼灼其华。之子于归，宜其室家。桃之夭夭，有蕡其实。之子于归，宜其家室。桃之夭夭，其叶蓁蓁。之子于归，宜其家人”时，心里竟有一点小感动。记得那位女同学出嫁时，我们跑到她家去喝酒，那时，满村的桃花竞相绽放，她圆圆的脸蛋如水蜜桃般饱满多汁，当时我就想，也只有满树桃花的热闹与艳丽，才衬得起她庄严喜庆的日子和敢爱敢恨的性子。

　　然而，一棵桃树从灼灼其华，到其叶蓁蓁，是何其短暂和仓促。高三那年，我在老家的街角碰到那位女同学，她满脸憔悴地抱着个小孩，急匆匆走在大街上，像许多沦陷在烟火日常里的女人一样，忙碌、疲惫。可是，当我问她是否后悔时，她竟很惊讶地说：“我很幸福，为什么要后悔？”

　　也许，有着桃花一样性子的女人，哪怕娇容不再，青春不再，她的内心依然是热烈欢闹的吧。

　　李花呢？简约质朴，素面临风，一脸静气。洁白的花瓣清新雅致，淡黄的花蕊虬曲错落。怎么开，都低调，都收敛，都自持，像个懂得给生活留白的书香女子，一袭闲逸贞静，微风拂过，浅笑依依。

　　二十多年前，我还在读高中，有位女老师，瘦瘦弱弱，从北京的名校硕士毕业后，主动放弃留省城的机会，跑到我们偏远的学校来教书。有人说，她肯定是在学校犯了错，要不然怎么不留城呢。也有人说，肯定是城里的男朋友抛弃了她，因为伤心才躲到山旮旯里疗伤来了。闲言闲语，像三月里的风，到处撩人，而女老师却是无事人一般，安心教书，安静做事。在那个人人都想进城的火红年代，她的确像李花一样安静，一样洁白。后来，学校合并，她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偏远的小镇，安安静静地回城去了。

　　有人说：桃花开得像胸口的朱砂痣，梨花开得像窗前的白月光。那油菜花呢？我想，应该是开在大地上的太阳色。

　　我生长在湘中农村，对油菜花并不陌生。小时候上学，每天走在田间小径上，田野里到处都是金灿灿的油菜花。放学归来，还不忘背个小竹篓，到油菜地里打一篓猪草回家。

　　油菜花，单朵单朵地看，黄黄的，弱弱的，不出色、不出彩，普通平常，可一旦漫山遍野铺展开来，那一浪盖过一浪的花潮，那铺天盖地的金黄，灿烂似锦，强大如潮，摄人心魄，动人心弦。

　　它就像我们身边那些普通女人，单个单个地看，不显山，不露水，默默无闻，低调无为，但站在岁月的高处回首，她们为我们铺展出来的金子般质感的色彩，才是温暖我们内心世界的阳光色啊。

　　这些普通女人中，有我们母亲的身影。

　　(作者供职于五凌电力有限公司)